崩崩

【一八/佛八】时差

张启山后来回忆起他一生最大的遗憾，是他和齐八爷之间，总有时差。

 

是齐八先爱上的。

 

从初遇时的恭敬有余亲近不足，到他时时刻刻黏着张大佛爷，其间不过隔了一个英雄救美的距离。

 

当被吊在屋顶上，看着一往无前的佛爷，齐八爷没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下，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，让他的笑还没绽放就消失了。

 

这是一场算计，佛爷需要扬名，他需要解决麻烦，武藤的贪婪给了他机会。他约了张启山的副官下午喝茶，好让张启山的人能第一个知道自己失踪的消息，然后给自己请了一卦，确认有惊无险才施施然假装意外的出现在武藤面前，果然，佛爷来了，一人战数十人从此扬名长沙，站稳脚跟，而一切也如他所愿，佛爷的扬名让找他麻烦的人自此销声匿迹，他终于得了个安稳的靠山，他唯一没算到的，是自己的心。

 

齐八爷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，可是九门之中要说心冷，他是最冷的。仙人独行，孑然一身，说的是他齐家人丁单薄，其实也说的是他情感淡薄。二爷牵挂夫人，陈皮牵挂师娘，半截李放不下嫂子，五爷心疼他的狗，在八爷惦记上佛爷之前，若是问九门中人齐八爷有什么挂念的，没一个人想得出来。

 

谁叫八爷神算，哪怕不曾离过长沙城，却在一日日流连市井之间时，看透了人世间的嬉笑怒骂，贪怨嗔痴，聚散别离。因着看透了，便觉得没什么好在意的。

 

可是一场算计，叫仙人独行的八爷丢了心。被救下来的齐八爷看着张大佛爷硬朗的侧脸，感觉到自己的过速的心跳，他听到有个声音对他说，你完了。

 

他咳嗽了一声，看着佛爷对着他微微笑着露出一边浅浅酒窝，看着渗出的血染红了佛爷的衬衣，看着那血染上了靠在佛爷怀里的他的长袍，看着副官带人冲进来扶起了他们俩，他静静的看着眼前忙乱的一切，然后对自己说，“我完了。”

 

后来啊，齐八爷就成了佛爷身边的挂件，对着佛爷撒娇耍赖的样子是九门人没见过的样子。心思细腻的九爷和同八爷私交最好的五爷暗地里商量了一回，约了八爷喝酒。

 

八爷靠玄学命数说独自撑住了齐家一门，最是能看懂人的脸色，九爷和五爷一个劲把话题往佛爷身上扯，又对着他欲言又止，叫他如何看不出他两人的心思。

 

齐八爷举起酒杯，笑了，“您二位别麻烦了，我也不跟你们绕弯子，你们猜的没错，我是惦记上了佛爷了。”

 

解九爷的眉头皱成了深深的结，“老八，你打算怎么做？”

 

八爷疑惑的看了九爷一眼，“我要做什么？”

 

“你不打算跟佛爷说你的心思？”

 

八爷笑意更深，“我为何要跟佛爷说呢？惦记他是我一人的事罢了。”

 

九爷还要说话，却听人来报佛爷派人来请八爷，只能把话吞了下去，看着八爷即便沾上了烟火气，却依然翩然欲仙的背影，一直抚着三寸丁没说话的五爷开了口，“被老八惦记上，也不知是佛爷的福还是祸。”

 
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张启山已经习惯了自己身边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算命的，听他叽叽喳喳，看他笑靥如花，就觉得，这漫漫的保家卫国之路，也不是那么无趣。

 

日本人在长沙的动作越发猖狂，为了让二爷出山，他们到北平求药，却带回了尹家大小姐。

 

求来的药却救不了夫人，日本人又动作不断，事情一桩接一桩，张启山忙的没心思去想似乎已有很久不见了八爷。他也说不清他对尹大小姐的感觉，他喜静，却从不曾打断过她的聒噪，可是隐隐约约他又觉得那里不对，好像，那个在他耳边一刻不停的声音，不应该是这么娇气而甜蜜，而是……

 

从北平回来，齐八爷再也没进过佛爷的府邸，吴老狗带着三寸丁来看他，见他披了个及地的外袍坐在院里喝酒，看见五爷来，他扬了扬酒杯，“五爷，我以前帮人算命，看那些为情所困的人说着心痛，总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感觉，现在终于明白了，真是奇怪呢……”

 

五爷看着齐八爷大眼睛里如孩童般单纯而残忍的好奇和不解，没说话，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。

 

五爷陪八爷喝了一夜的酒，第二天去找了九爷，“只希望佛爷一辈子别对老八起心思。老八压根就不懂得情爱，他把对动心之后的一切当成了学习如何入世的路，他也一样会感受到感情里的懵懂甜蜜和难过心痛，可他体会过后，却不见得会在意。”

 

事与愿违，佛爷从噩梦中醒来，想起梦中看着齐八满身是血的慌张，杵着头低笑出声，原来，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小算命的早就住进了他的心。

 

他张启山向来说一不二，也不惧怕世俗眼光，让副官请来了八爷，难得紧张的对八爷说起自己的心思，齐八睁大了他圆圆的眼睛，良久，才淡淡的笑出声来，“佛爷，您别怪我不能同您一样感同身受的激动，您这般动心的感觉，我许久之前便体会过了。真开心您有跟我一样的心思，老八特别高兴。真的。”

 

张启山隐隐能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，可是知晓老八有跟他同样心思的喜悦压倒了那细微的不安，他拥住齐八清瘦的身子，吻了上去。

 

张大佛爷到底还是同齐八爷在一起了，可是时日越长，他就越怕。

 

齐八爷看着是九门中最市井的一个，其实在爱上张启山之前，他从来没有入过世，他冷眼旁观了许多年，纵使爱上了，他也并不在意若没了这份爱会如何。

 

他身上有种不容忽略的仙气，像是随时会放开人间的纠缠。

 

哪怕浓情蜜意，哪怕鸾凤和鸣，张启山都担心齐八会不会有一天突然离开。

 

可是，他到底晚了一步。

 

他动心的时候，齐八已经体会过了动心的惶恐甜蜜，也感受了失意的伤心苦痛。

 

他还沉浸在两情相悦的喜悦中时，齐八的感情却已经归于平静。

 

这是他一生的遗憾，因为这时差，带给他的是后半生的不安，即便白发苍苍的时候，他也会忍不住担心齐八离开他。

 

八爷走的那天，张启山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，他的眼睛已经快没有睁开的力气了，却感觉到拉着他的那只手止不住的颤抖，他已经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，张启山听见他说，“你别怕了，我这不是，陪了你我的一辈子了么。”

 

张启山不可置信的看着已经没了呼吸的齐八爷，突然流下了眼泪，原来，他一直都知道，知道自己担心他再度出世，抛下这些情感牵挂，做一个独行的仙人。

 

张启山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平静了，他的仙人已经陪了他一辈子了。

 

这一回，他终于可以不用再怕了。